5月9日清晨，天蒙蒙亮，台东市中央市场浸洇在海边的清新湿气中，已经热闹起来。距离市场不远的一户人家，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围炉饭，他们是陈树菊的家人。这一天是母亲节，家中处处散发着温馨的感觉。
“多年来她带我们长大，和妈妈一样，我们要好好谢谢她！”陈树菊的弟弟陈洽铭说，家里的每个人都特别准备了一道菜，要给陈树菊一个意外的惊喜，“我们不敢去外面吃，每次都被她骂‘浪费’”。
此刻，陈树菊正在从美国返回台湾的途中。5月4日，她应邀赴纽约参加美国《时代》杂志举行的“全球百大最具影响力人物表彰晚宴”。不过，不管她走到哪里，最挂念的仍是家中小小的菜摊。
省吃俭用48年
“亚洲《福布斯》年度亚太地区杰出善心人士”、“美国《时代》杂志年度全球百大最具影响力人物”、“台东之光”……如果不是近几天陈树菊频频登上台湾媒体头条新闻的位置，恐怕很少人会认识这位菜市场的卖菜大婶。陈树菊日复一日，卖着“50元（新台币，下同）三把青菜”，48年中，她省吃俭用，捐献了1000多万元（约214万元人民币）帮助他人。她默默行善的行为被报道后，感动了全世界。
表彰晚宴现场，大多数宾客都是盛装出席，女性多穿着曳地长裙礼服，只有陈树菊一身朴素的套装。她笑着说：“套装是在台东买的，2000元新台币，我还杀价了哦！”
谈起陈树菊5月的美国行，弟弟陈洽铭说：“这星期大概是姐姐这辈子去店里洗头最多的了。”他说大姐节俭到“让家人都很心疼”。“平常只有节日，在家人的再三劝说下，她才会去理发店剪个头，多半时候她都会拒绝，然后还会说：‘卖菜，妆那么水冲啥米（搞那么美做什么）？’”
陈洽铭说，姐姐幼年时被烫伤，右手手指神经受损，五指蜷曲；双足又因为长期站立，压迫脚掌成五角形，深受脚疾之苦。3个月前，陈树菊因下肢蜂窝性组织炎到台北就医，医生要她住院一个月，她一星期后就溜回台东，生怕延误卖菜存钱的进度。她这么放不下菜摊，是因为计划再捐千万元新台币，奖励台东清贫的学生。
台中市场的摊位，平日一到中午，多半摊主都已收摊，只有陈树菊留守，她的菜摊常年都是最后一个收摊。
陈树菊家人说，她一天吃饭用不到100元新台币，或是酱油拌饭，或是整整一周只吃一瓶豆腐乳佐餐；最奢侈也就是买个快餐，中餐吃一半，晚餐再吃一半。一名常向她买菜的妇女说：“阿菊常吃碗面就算一餐，赚的钱全拿去做公益，老顾客知道她做善事，向她买菜都不杀价，甚至不要找零。”
其实，早在2005年，陈树菊因为捐助建成台东市仁爱小学图书馆，她的故事就已经在台湾广为传诵，甚至被作为当地职业考试的作文题目。但她并没有因此改变，仍旧默默栖身在狭窄阴暗的老市场，继续卖菜、助人。
当时有人曾质疑，她卖菜如何能赚到那么多钱？又怎么会捐那么多钱？她说，每分钱都是自己辛苦叫卖赚来的。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值得传诵，因为社会上默默行善的人在各个角落都有，自己的事迹不值一提。她说，“任何人只要打开心窗，都想做善事。”
“一个人留那么多钱给谁？”
当有记者问陈树菊，得知获奖的第一反应是什么？陈树菊回答：“我不知道得什么奖？你们（媒体）不要乱讲，我没有参加什么比赛，我也没有捐很多钱。”陈树菊一直对得奖不太在意，一开始也不打算去美国领奖；后来台东县政府积极游说，马英九亲自打电话才说服了她。
陈树菊轻描淡写的背后，其实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凄苦人生。
1957年，陈树菊进入仁爱小学就读，当时一家8口人都依靠父亲卖菜维持生活。然而，小学毕业时，陈树菊的家中却接连发生变故，家里最后穷得连母亲就医的保证金都缴不起，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世。为了养活家里的4个弟妹，13岁的陈树菊只好辍学，接手家里的菜摊。她每天清晨4点起床去批发蔬菜，然后运到菜市场叫卖，一直忙到晚上9点收摊。她从未叫苦喊累，风雨无阻，在菜摊上度过了48个年头。除了大年除夕，她几乎全年无休，只有在2003年非典时期，她才休息了几天，“因为菜场经常要进行消毒”。
由于忙着照顾家中老小，陈树菊至今未婚。现在，令她欣慰的是，兄弟姐妹都已成家立业，家里人都很上进，品性也好，常回家看望她，这已经让她感到非常满足。
1993年，陈树菊遵照父亲遗嘱捐款100万元给佛光学院；2004年她把多年卖菜积蓄的100万元捐给儿童基金会；2005年她得知仁爱小学要建图书馆，就把全部积蓄450万元捐出。加上她不时帮助其他慈善团体，近20年来，陈树菊共捐了1000万元。仁爱小学特别把她捐助的图书馆命名为“陈树菊图书馆”。她却说：“一个人，留那么多钱给谁？”“钱，要给需要的人才有用。”
“我是小人物”
面对媒体的包围，陈树菊很不自在，她担心市场里会挤满来拍照的观光客，她只想恢复原本平静单纯的生活，专心卖菜。她说：“我是小人物，不值得报道。”
台湾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何明修对记者说，陈树菊之所以受到社会关注，是因为人们现在需要这样一个道德榜样。“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一个社会氛围。让我们看到一个小人物，她有无限大的爱心，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；而现在人们对公众人物，特别是某些政治人物失去了信任，所以形成了很大的反差。”
陈树菊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的真诚，做善事发自内心，与一些公众人物借慈善之名为自己谋利形成了鲜明对比。何明修说，陈树菊的事迹有正面意义，会激发更多的人做善事，不过他也提到：“现在政府部门只想着去贴她的光环。她曾经捐钱给医院、孤儿院，我们应该思考，为什么有那么多孤儿院，为什么有那么多病人交不起医疗费，这才是政府要努力解决的问题。”
无论怎样解读，陈树菊现象似乎已经将台湾民众和媒体的注意力转移到普通人身上，爱心效应正在慢慢传递：在台湾屏东县恒春镇市场，卖猪肉的大婶吴水女27年来行善如一日，也被广泛报道；台中县有一位“回收”大婶郭端，爱心与阿菊不相上下，85岁高龄的她，10多年来每天不畏风雨坚持上街，把资源回收所得的全部款项捐出来帮助弱势；还有新竹县新埔镇88岁老人胡寿宏，5月6日将自己所有积蓄100万元新台币捐出……
尽管社会的进步不能仅靠这些个人的一点点力量，但陈树菊的小菜摊散发的善良光芒，已经照亮了很多人的心。
（摘自《环球人物》2010年第13期）
